绿珠篇

乔知之

石家金谷重新声，明珠十斛买娉婷。

此日可怜君自许，此时可喜得人情。

君家闺阁不曾关，常将歌舞借人看。

意气雄豪非分理，骄矜势力横相干。

辞君去君终不忍，徒劳掩袂伤铅粉。

百年离别在高楼，一代红颜为君尽。

这是一首七言古诗，记述了歌伎绿珠和石崇凄美的爱情故事。自古以来，常有诗人以绿珠为题作诗词咏颂，或叹石崇深情，或叹绿珠命薄。其中，尤以乔知之的这首《绿珠篇》最令人感同身受，因为百年之后，绿珠与石崇身上的悲剧，再度发生在乔知之身上。

《旧唐书·乔知之传》中记载：“知之时有侍婢曰窈娘，美丽善歌舞，为武承嗣所夺。知之怨惜，因作《绿珠篇》以寄情，密送与婢，婢感愤自杀。承嗣大怒，因讽酷吏罗织诛之。”

据说，石崇是西晋有名的富商，他曾为了和一个叫王恺的有钱人比谁更有钱，特意建盖了一处名为“金谷”的宅院，院内亭台楼阁，清溪萦回，石崇用从南海寻到的珍珠、玛瑙、琥珀等贵重物品，将宅院装饰得金碧辉煌。

别看石崇是一个商人，他对诗词歌赋也很有兴趣，曾作一首《王明君》：

飞鸿不我顾，伫立以屏营。

昔为匣中玉，今为粪土英。

朝华不足欢，甘与秋草屏。

传语后世人，远嫁难为情。

此诗深婉沉凉，也是难得的佳句。

石崇家中如此富有，必定少不了*治上的靠山。是的，他在朝中投靠的就是贾皇后一族。据说他为逢迎贾谧无所不用其极，甚至贾谧出门，他站在路边，望车尘而拜，落尽风骨。

当然，以石崇的家业，根本不屑于那一点俸禄，但他明白，有权才有势，只有在朝中有一定的*治地位，才能成为权贵，高人一等。石崇拥有权、财，故而嚣张跋扈，这令许多人都对他心生不满，也为他悲惨的结局埋下了伏笔。

话说石崇有一宠爱女子，名为绿珠。此女自幼家贫，偶然与石崇相遇，石崇见其美貌，便用十斛珍珠买下了她，并带回京城，从此对她宠爱有加。石崇教她吟诗作对、歌舞音律，绿珠也是天资聪颖，很快从一个贫家女变成了一个有内涵的优雅女子。

绿珠在嫁给石崇之前，受尽他人的轻贱，只有石崇一个人如此看重、厚待她。我想，绿珠对石崇必定是充满爱和感激的。事实上，也确是如此。

波诡云谲的官场，总是瞬息间风云万变。贾氏倒台，石崇和潘安受牵连，均被罢官。当年潘安的门下孙秀因垂涎绿珠的美貌，遭到申斥，因此怀恨在心。孙秀重新投靠赵王司马伦门下。在贾氏倒台后，司马伦掌权，孙秀狗仗人势趁机向石崇索要绿珠。

《晋书》记载：后赵王司马伦之乱，伦掌权，伦的亲信孙秀使人向石崇索绿珠，崇尽出其婢妾数十人以示之，皆绝色，说随便挑，使者固要绿珠，石崇勃然说：“绿珠吾所爱者！不可得也。”使者进出几次，索绿珠，不可得。后来孙秀矫诏抓石崇，石崇正在饮酒作乐，甲士进来，石崇对绿珠说：“我今为尔得罪。”绿珠泣曰：“当效死于观前。”因而投楼而死。而后石崇也了断残生。

或许石崇最初因为绿珠的美貌而宠爱她，但随着日后的相处和心灵的沟通，石崇与绿珠真心相爱。一个人只有对他的所爱才会倍加珍惜，即便是在生死面前也不舍得拱手他人。

石崇早年任荆州刺史时常掠劫商民、滥杀无辜，这才积累下这巨额财富。所谓因果报应，他滥杀无辜早已为自己种下恶果，加上他为人十分张狂，得罪的朝臣不在少数，多少人窥视他的家产久矣。所以，即使孙秀不曾向他索要绿珠，石崇也不会得到善终。绿珠只不过是孙秀报复他的导火索而已。

后人凭吊绿珠的诗篇多不胜数，白居易在《洛中春感》中说：“莫悲金谷园中月，莫叹天津桥上春。若学多情寻往事，人间何处不伤神。”杜牧的《金谷园》诗，更是为后人增添了无限感喟：“繁华事散逐香尘，流水无情草自春。日暮东风怨啼鸟，落花犹似坠楼人。”

据载，绿珠曾作诗《懊侬歌》：

丝布涩难缝，令侬十指穿。

*牛细犊车，游戏出孟津。

诗中流露出浓郁的思乡之情，却也饱含了对石崇难舍之意。一个女人，只要能和相爱的男人在一起，哪怕跟着他浪迹天涯海角，也心甘情愿。“懊侬”两字，听起来似有幽怨之意，可绿珠自始至终也没有幽怨过谁，哪怕在她纵身一跃的刹那，也是坚定从容，义无反顾。为心爱的人赴死，无所畏，无所惧。大概在石崇对绿珠说了那句“我今为尔得罪”时，也没有预料到这个柔弱的女子会刚烈到毅然决然地纵身赴死。

问世间情为何物，直教人生死相许。绿珠与石崇大概就是如此。

沧海桑田，世间轮回，三百年后，又一起相似的悲剧再度发生，这首《绿珠篇》也因此出世。

武则天长寿元年，吏部左司郎中乔知之的宠婢窈娘有姿色，且善诗文歌舞，乔知之深为宠幸。当时武承嗣骄贵，强迫他以金玉*窈娘。乔知之输了后，武承嗣便派人去乔家抢走了窈娘。其实，不管乔知之*还是不*，武承嗣都会使手段强抢走窈娘。

乔知之事后怨悔，就作了首《绿珠篇》向窈娘表达悔意。他私下买通武承嗣家的家奴传诗给窈娘。窈娘读诗后，大哭一场，将诗缝在裙子上投井自杀。武承嗣从窈娘尸体的衣服上得到那首诗，暴跳如雷，便指使酷吏罗织罪名逮捕乔知之，并查抄乔家，乔家族人也纷纷受牵连入狱。

人世艰难，在逼仄的处境中，为求得生存的空间，有时人不得不向环境低头。忠于自己内心的意志，尽显自己的风骨，大概只能是和社会撞个你死我活。石崇是全国首富，乔知之是吏部侍郎，二人均不是寻常百姓，可他们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，他们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也是无可奈何。

后世之人皆歌颂绿珠、窈娘的贞烈。但是，如果绿珠知道自己的纵身一跃并不能救下石崇，如果窈娘知道死后反而给乔知之带来灭顶之灾，她们还会选择死吗？

我想，在绿珠、窈娘的心里，是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爱人的平安的。但是，和爱人一起坚强地活下去，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。假使不能够救心爱之人，陪他在侧也未尝不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