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《红楼梦》中，贾宝玉对于女性曾经有过这样一番奇谈怪论：“女孩儿未出嫁，是颗无价之宝珠；出了嫁，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毛病来，虽是颗珠子，却没有光彩宝色，是颗死珠了；再老了，更变的不是珠子，竟是鱼眼睛了。分明一个人，怎么变出三样来？”

这段话是《红楼梦》中第五十九回春燕转述的宝玉的话，说的正是她自己的老妈何婆子和姨妈夏婆子。这说明，不但宝玉这样看，连春燕和莺儿这样的女孩也这样认为。

这里春燕的老妈和姨妈，就是宝玉说的所谓“鱼眼睛”。为什么说她们是鱼眼睛？因为她们眼里只认钱不认人，冷酷无情。

春燕的姨妈夏婆子是藕官的干娘，平日里都是靠着藕官各种赚钱，到了需要她们的时候反倒怨三怨四。藕官私下里烧纸，又让她抓着了把柄，气势汹汹地要回奶奶去。春燕的妈是芳官的干娘，拿着人家的月钱，反倒洗头的时候让人用剩水洗。

春燕姨妈夏婆子

这两个老婆子的行为，不仅仅可以说是恩将仇报，简直可以说是竭泽而渔、杀鸡取卵。在她们眼里，藕官、芳官等人只是她们的摇钱树，保证她们每个月能领到月钱，至于这树木的长势如何，就不是她们想要管的事情了。

春燕自己就看不惯她们的贪得无厌：

“先时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差使，没个进益，幸亏有了这园子，把我挑进来，可巧把我分到怡红院。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费用不算外，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余剩，这也还说不够。后来老姊妹二人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他们，藕官认了我姨妈，芳官认了我妈，这几年着实宽裕了。如今挪进来也算撒开手了，还只无厌。”

果然，没多久，夏婆子进来，看到莺儿采花折柳的，心疼万分，不好说莺儿，就说春燕，还怂恿她妈去打莺儿。真正冷酷可恶至极。

第七十七回中，司棋被逐时，宝玉说情不成，又恐怕她们告舌，恨的只瞪着他们，看已远去，方指着恨到：“奇怪，奇怪，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，染了男人的气味，就这样混账起来，比男人更可杀了！”守园门的婆子听了，也不禁好笑起来，因问道：“这样说，凡女儿个个是好的了，女人个个是坏的了？”宝玉点头道：“不错！不错！”

这里，宝玉恨的还是这些婆子的冷酷无情，播嘴弄舌。尤其是王善保家的，宝玉觉得这种婆子，比男人更可杀。

为啥把她们比作鱼眼睛？大概是因为鱼眼睛是无生机、有死气的吧！

因为这些女人的眼里，只有利益，只有钱，并没有人的温度、人的温情。

说到这里，我们不禁联想起来，其实不仅春燕的母亲是“鱼眼睛”，连宝玉的母亲王夫人也是。金钏儿伺候她那么多年，说撵出去就撵出去；晴雯不过被人背后告了几句，便也没有任何理由地被撵了出去。撵出去不算，还要给她盖上“狐狸精”的印戳。

宝玉将这些变化的原因归结为“嫁了汉子，染了男人的气味”。大概是因为他觉得，女孩未出嫁时，天真烂漫，纯洁无瑕，做事很少考虑利害，个性能够得到充分绽放，所以是颗无价之宝。比如晴雯，顶撞宝玉不计后果，甚至差点被宝玉撵出去。虽然此举有些鲁莽，却也闪烁着自尊自爱的光芒。

晴雯撕扇

出嫁以后，受到婆家各种约束，需要遵从三从四德，自身个性自然也不得不受到压抑。比如李纨，“虽青春丧偶，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，竟如槁木死灰一般，一概无见无闻，唯知侍亲养子，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。”在这种情况下，眼神自然黯淡下去，“虽是颗珠子，却没有光彩宝色，是颗死珠了”。更有甚者，如迎春，遇到个无情无义的男人，最终也只能是“金闺花柳质，一载赴*粱”了。怪不得迎春出嫁前，贾宝玉仰望杏子不舍。

再老了，到了王夫人那个年龄，熬到子女长大成人，俗世浸淫日久，对于“利害”二字自然更加心头明了。那时心中眼中，不复有情，唯有利害，这也是李纨最后虽然凤冠霞帔却不愿意帮助巧姐，最终枉作笑谈的原因。

李纨

不过凡事总有例外，像王熙凤那样，虽然嫁人，依然大有作为，如鱼得水者，眼里有光，虽然嫁了人，仍然不会是颗死珠。而像贾母那样，虽已年老，却仍不失生活情趣者，也不会是鱼眼睛。

同样，像刘姥姥那样，虽忍耻投靠贾府，也不会是鱼眼睛。因为她心中不止有利益，还有大爱。

要之，有情有爱有信有义，实为无价之宝。

虽然眼波不再流转，顾盼不能生辉，其行为却称得上光彩熠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