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个字都是大海择选出来的珍珠

金小杰的散文诗兼谈散文诗的短制

*恩鹏

提倡散文诗“精品化”的理论家，早在多年前就提出了“小中见大”这个问题。但是，具体到文本，践行者洵属寥寥。在我看来，散文诗像国画也需要“留白”，需要有弹性和张力的空间，从而让思想自由驰骛。我在《诗潮》主编“答问”中这样定义散文诗：“有效地打破现代新诗分行短句模式，不拘于诗的外在形态而走向一种随意重构；以短小、精练的诗性语言，构铸复调性喻指和多元意义生成的思想文本。”这个定义其实已经包含了“小中见大”理念。它不同于驾驭宏大题材的长章文本。聂鲁达《火车头》全章仅84个字。博尔赫斯的《达卡》和《沙漠》也是百字短章。兰波《长夜》之短却能概述长夜之长。佩索阿《惶然录》里也有多个短章。特朗斯特罗姆《牧歌》也类似。耿林莽《夜的失策》仅81个字。王尔碑《木化石》只有67个字。许淇和李耕二位老散文诗家，也是以“短制”文本见功夫。

《山东文学》高艳国主编独具慧眼，他看中了金小杰作品的精华或许跟我有着一样的感觉，那就是“短制”所能蕴含的思想文本。思想文本是散文诗写作的重要所在。离开思想文本或是一些花里胡哨、故弄玄虚的诘屈骜牙，作品一钱不值，也令人读了耗费精力又浪费时间。金小杰的作品是真实的心灵独白。《河与浮萍》《小记》和《漫卷桃花》等组章，语言节制，惜墨如金。胜似那些名家诗人的大量诗作。金小杰是90后的诗人，这更不得了！当然这是灵性与文化淬炼的火候使然。我对一些90后的青年作家历来敬畏有加。他（她）们的思想新奇、语言简洁，直入本质，看问题的方法与角度绝然超过了我们这些内心陈旧苍老的写作者。当然，在这里我不想说散文诗的“扩容”问题，也不想说那么多老诗人玩弄矫情的“鸡汤”类，更不想说当下批判现实主义直截了当对语言的 而又无力表达。金小杰的散文诗，是宁静中的坚守、沉寂里的生命触摸。她的所写她的所思皆是身边实实在在的生活。

比如《活在人世》：

坐在这苍凉的人世，吃饭、喝水、睡觉，把一生活成一天。

同事退休，退进一张工资条里。一生，如此清晰：姓名、性别、工龄、工资。汤清水落，两点一线，我们变成陈列在世期限明确的商品。

我突然感到恐惧，害怕自己下架的时候，手里也只有这张工资条。

比如《大海》：

深夜的大海，呼吸平缓。

礁石之上，我一遍遍地生，又一遍遍地死。海浪高举起我的骨头，像托起一顶小小的*。

可是，今夜的加冕 ，到底是谁？

比如《蝴蝶》：

又一次提到蝴蝶，这体内的春天。

一月的华北平原，依旧严寒。北风，刮过麦田，也刮过我。我们，终其一生都在织茧。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掏出花朵、河流、浩荡的春风，甚至掏出星空、大海、巍峨的山川，但总有人熬不过夜晚，蜕不成蝴蝶。

比如《伤口》：

深夜，割伤手指，血流如注。

大雪过后，伤口着急开花。在这样一个无风的夜晚，我拦截不住春天，也拦截不住体内的大河。

还有《一生》《山川》《渡口》《桃》《修行》《小学时代》也是短制中的好作品。语言的收拢与放逐之矩限，是诗人内心的尺子。这个尺子掌握得收放有致，要根据语言的磨砺功夫。而思想性的语言则是滑润的水流。“我突然羡慕起那瓣桃花，和风纠缠。尔后，化泥长眠。”（《红尘》）“与其等风，不如接受一场大雨。放弃，反倒是对我们的成全。”（《放弃》）“更多的时候，我会紧紧捂住胸口的伤疤，南风未至，拒绝示众，也拒绝开花。”（《小南风》）“一个内心潮湿的人，必须先把自己点燃，才能给孩子温暖。”（《站讲台》）一句嵌住了所要表达的根本，这是诗人修炼的功夫。武侠高手，出手一剑，便会击中要害。

“小中见大”是一个前瞻而又严苛的创作理念。但是，这个“小中见大”到底写什么？怎么写？这确实是每一位散文诗人需要认真思考的。小中见大，是手段；写什么，则是独立课题——人与社会的关联。自然与人类环境。批判现实。人类灵*剧场。生命精神指向。大时间观。人文精神。价值观的认知。历史事件。历史感的映照。灵*的审视与救赎。等等，都可以写。荒诞、魔幻、黑色幽默、意识流、戏剧性片断、物化移情，手法多种，思想立体。但要避免写成平平淡淡的小散文，也不要脱开文本直接“热抒情”。要有陌生化语言隐喻（语言的隐喻或者语言的冒险并不是故弄玄虚云山雾罩）。语言的隐喻为思想服务，思想让语言充满力量。没有诗性的隐喻，文本毫无意义。而作品大意义的生成，则需一代人的积极努力。要有独立思考精神，而非随意的提笔就写。

金小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不错的文本特例。她的努力，让我体验到“节制”对于文本的重要。想好也再写，让每一个字都是大海筛选出来的珍珠。每一个文字都是经过心灵趺跏加持的圣像。我很不赞同一些散文诗人一天写几十章或一本书全是同类型的创作。好木匠是个精工细活的艺术家，光用斧锯不够，还要用刻刀锛子刨子锉刀墨线砂纸。精品化写作是散文诗获得文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