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··外公最近迷上了《爱情连连看》。刚外婆来我家吃饭,我问外公呢。她说外公刚才骑摩托送她过来之后就又立马骑回去了,我说那他吃什么,她说,管他呢,他现在每天都要赶着看那个什么《爱情连连看》。我大笑,想到外公灰白色的头发在风中软塌塌地飘着,裤脚黏着瘦瘦的腿,背影像鼓着帆,念头里日子回到从前。外公跟外婆结婚很早。我们那儿管外婆的父母叫外太公、外太婆。但我不知道管外公的父母叫什么,因为我从未见过外公的父母,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几个兄弟,更没去过外公那边的家,我妈说她也只去过一次。几年前听说过外公的一个哥哥,常常酗酒,有天夜里冻死在街头。听妈妈说外太公当时是县城里较有声望的人, 个买了电视,周边的邻居孩子都来看。外太公有五个孩子,只有我外婆一个是女儿。当时算是包办婚姻,但外太公总还是尊重外婆,只是外婆太年轻,也不懂得怎么交往。于是外太公见了很多小伙子, 看到我那不爱讲话的外公说,就是他了。外公外婆年轻的时候一起弄了个加工厂,卖米。说是加工厂,其实也就一个小卖部那么大,一台深绿色的机器几乎就占了整个屋子,把稻谷扔进去,能自动剥壳。我爸妈生我也很早,我妈放弃了去北京读书的机会,跟着我小舅公去了深圳工作。听说那个时候大家都想当白领,我妈初中的梦想就是有天能骑自行车去上班。然后在公司里遇到了我爸。我便在深圳出生。奶奶来深圳帮忙照顾了我和我妈一年,然后又把我带回农村,跟牛和泥巴牛玩了两年。学会讲话的那年,我爸妈回到老家过年,我满口闽南脏话,我妈又想哭又想笑。年的春节,我跟爸妈回了外婆那,外婆说 次见我,又黑又瘦,后来发现头上还长了虱子。爸妈离开的前一天晚上,我像世界上所有最幸福的小孩一样,躺在爸妈中间,左边是爸爸,右边是妈妈。那晚我做了个梦,梦到我们一家去超市买了好多好多东西,我拎着很重的塑料袋回到家里,正准备上楼,却发现有只站立的大猩猩在门边偷看我,我吓得赶紧冲上楼进了房间,看到我爸妈躺在床上睡觉,然后我就跳到他们中间,钻进被窝开始大哭。我一下子惊醒。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我一个人,爸妈的行李也不见了。我立刻就预感到什么,充满无助。外婆上来看我,跟我说爸妈出去上班,过几天就回来。我不相信,就一直给妈妈打电话。妈妈的声音很温柔,她一遍又一遍地说,爸爸妈妈要工作,你乖乖地听外婆的话。后来我暂且相信了,但那天还是哭到喉咙完全哑掉。于是未来的三年,我都一直呆在外公外婆身边。在幼儿园里学会了普通话,从小难民变得白白净净,交到了几个好朋友,都是小男生。外婆每天骑着那辆运米袋的三轮板车送我上学放学,有个朋友的奶奶也骑三轮车送他上学放学。我们常常在放学路上遇到,两个人坐在后面的木板上闲聊。外婆是个急性子,为了赶着送我回去然后再回加工厂,总是踩得很快,我和朋友就只能隔好几米跟对方吼着告别。放学路上总会经过加工厂,我记得那些铺面的门,每次骑过那几间熟悉的铁门,我就想站起来,准备跟外公打招呼。但每次外公都看不见我,而我却看见他在烟尘里灰头土脸,总是在用力地扛东西,衣服上全是白色的粉末。所以印象里外公的头发一直是灰白色。外婆不让我去加工厂,说脏。所以我和外公在一起的时间大多都在晚上。我胆小,外公在加工厂常常忙到很晚,每次外婆要洗澡的时候,我就会搬个小竹凳坐在厕所门口,背靠着门。常常坐着坐着就睡着。不过最开心就是外公早早回来,我就会和外公翘着脚一起看电视,等外婆洗完澡。长大后每年拜年家人凑在一起,都要讲的一件事就是那时候外公爱喝酒,经常很晚回家。小时候对时间没什么概念,现在想想回来的时候我正准备睡,估计也就是十点。有天跟外婆在看还珠格格,隔一会儿外婆就会念叨一下,这个和平(我外公的名字)怎么还不回。后来越念叨我看她越气,越气我就越紧张。终于,听到摩托车熄火的声音,家里的铁门吱嘎一声,外公还没走进来,外婆就开始骂骂咧咧了。外公行动很迟缓,但嗓门还是挺大。我感到莫名地委屈,又想赶紧讨好她们,就跑到厨房拿了一块抹布,开始擦桌子,一边擦一边掉眼泪。后来外婆看到我,气笑了。高中的时候要写散文,我就开始观察亲近的人,有天忽然意识到外婆老在骂我外公,外公不出门,就骂他懒,出了门,就骂他买的菜不新鲜。外公大多一言不发,偶尔顶几句嘴,也没什么说服力的那种。顶不过,他就去睡觉,一天能睡十多个小时。每次她们一吵,我就想笑,我一笑,外婆就会一边生气一边笑。即使知道外婆老爱发脾气,但从没觉得她很凶。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外太公会看上我外公了。关于外公的记忆,竟写不出更多。且尽是有外婆在场的。翻了翻这几年的日记,只找到一篇。那天发了高烧,头昏沉沉的——“/1/23厦门阴不觉得海里有月光,夜里有星辰,更不觉得鞋里有沙砾,眼窝有灰尘,只发现从未和他二人独处过,这是 次。他穿过十字街头到达斜对面,歪斜地拖着步子走,眼珠是浑浊的,像没有看到红绿灯,使我幻想起一些刺心却无法血腥起来的场面。我赶紧走到他前面,紧紧靠着台阶。一只珍珠犬眼里的路灯闪烁,凝望他,他是不会搭理的,我想。“过来。”他大手一挥,而珍珠犬没有搭理他。这让我想起十五年前和他一起生活时,他有过一条爱猫。他用昂贵的石斑鱼的香味对待它。那时我羡慕那只猫。今早外婆在骂他只懂睡觉一无是处且的时候,躺在被窝里的我没有任何激动意见。进了小区有条布满游乐设施的捷径,我顿足一步走向这里,他爱走近道。“北京应该很冷吧!”他在某片树叶摇曳落下的一瞬间说。我转头被他超过,留下沉稳的背影。我在后面欲言又止。起风了。空气里有阵淡淡的烟味。我笨拙地冲到他前面,快速地爬上楼梯,吸吸鼻子,故意让自己像个小孩一样。家里闹哄哄的,我踢掉鞋子的时候也许可能知道,我们大概又不会说话了。但无所谓,我知道他始终是个温柔的外公。”小时候的确还有只猫呢,那只猫不吃老鼠,只吃清蒸的鱼,我会在它的饭盆面前滴口水。但是太遥远了。我连猫的花色都记不起来。这两年我也很少到外公家去,每次去,也是被外婆做的各种饭菜塞住嘴,然后被外婆的唠叨灌满耳朵。好像很少注意到外公。最近外公也不过来吃饭,上次没带身份证被小区拦住,这两天又说要赶着回去看电视。尽管离外婆小区就几个街角,但两个月来,也只见了外公三次。刚才跟外婆在饭桌上,妈妈说他们俩最近吃得太随便了,炒菜不好好炒,什么东西都不放。然后教训外婆说她老讲自己身体哪儿哪儿疼,但自己也不好好照顾好自己,到头来又不想儿女操心。外婆嘟着嘴,委屈地看我。后来外婆吃完饭在阳台伸懒腰,拍打着四肢。我觉得好奇怪。好像在看公园里的老太婆一样。但我继续打我的电脑。我打下这行字:跟外公聊天的记忆,更是太遥远了。最近意识到,我是个不会用直白的字眼表达爱的人。好像我们家就是这样。对此我一直有些懊恼,似乎我从未对家人表示过严肃的关心。昨天我妈煮了鱼汤,我弟说他最不爱喝鱼汤了。后来我在玩手机,我妈忽然说,过来拥抱一下,对我弟说。我耳朵竖起来。我弟说为什么,妈妈说因为你把你不喜欢喝的汤喝掉了,我要感谢你。我弟说,我没喝啊。妈妈撇了下嘴,我不敢看她的眼睛。我很惊讶。惊讶妈妈会想要拥抱。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想要躲起来和一点点类似失落的感觉。但我好讨厌自己这种敏感的多余的思绪。因为我本可以回答的,在外公关心我的时候。我也本可以提问的,小时候我们一起翘着脚看的,是哪部剧?我和外公最亲密的联系,好像是遗传了他的沉默。··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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