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见到陈淮,在新生晚会上。

他被迟欢欢扯着胳膊灌酒,在一群人的起哄中,他抬眼,与我四目相对。

只那一眼,我便知道,他和我,是同类。

1

我叫安宁,不得安宁的安宁。

店长把手机交回给我。

“你妈刚刚来电话了,好几个,连续打的,我看挺着急我就替你接了。”

我本想说不用接,她这么闹也不是第一次了,左不过是为了钱,而我又没有。

可主管的下一句话让我慌了神。

“她说你爸摔了,挺严重的,让你回家看看。”

我得心跳很乱,下意识点开购票软件,最快到家的机票在三个小时后,价格是三千往上。

我头一回后悔自己选择了离家几千公里的大学。

把学生证押给店长预支了两个月的薪水,等我赶回家已经是五个小时后了。

客厅的老式挂钟敲过六下后,我推开了家里的门,只是眼下的场景让我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。

这是时值五月的榕城,盛夏将至,空气都热起来,而我看见沙发上衣冠楚楚的李辛然,整个人如坠冰窟。

“丫头回来啦,”妈妈一改往日的冷漠,殷勤的从门边柜拿出崭新的拖鞋:

“辛然等你好久了,一回国就来了,你这老同学对你真的没话说,

快去和人聊聊,别怠慢了客人。”

我僵硬的被推倒李辛然面前,落日余晖跃过阳台,斑驳的树影落在我脚背上。

在快要触碰到李辛然的那一刻,我顿住了脚,往回缩了缩,仿佛被灼伤。

李辛然大开大合的坐在我家狭小的沙发上,头枕着胳膊,一脸惬意的欣赏我的无措,

慢悠悠扯着调子道:“好久不见啊,安宁。”

我回头看笑得一脸乐络的妈妈,问:“爸爸呢?”

嗓音干涩得犹如被刀拉过。

“哎呦,这孩子,就是和爸爸亲,读了大学就没回过家,

也不知道问问妈妈好不好。你爸当然在工作了,工地上活多,他哪能常在家呆着。”

我滚了滚喉咙,什么话也讲不出来。显然,爸爸摔伤,只是妈妈哄骗我回家的幌子。

妈妈脸上堆满了笑,往李辛然面前的茶杯里又添了点水:

“辛然喝水啊,我们家这丫头半点不懂规矩,招待不周了。”

李辛然瞥了一眼一次性纸杯泡着的铁观音。

只是仍装出一副斯文的模样,眼神毫不掩饰的落在我身上。

“不打紧,我知道安宁一向听话。”

我瞳孔一缩,某些不好的回忆涌入脑袋,激得我飞快跑回房间落了锁。

背靠着门板,环抱住膝盖,客厅两人的对话仍听得进。

“承蒙辛然你不嫌弃我们小门小户,愿意娶宁宁,只是你妈妈那边?”

妈妈的话语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明晃晃的试探。

李辛然则是势在必得,他笃定的说:“明天我就会让她上门提亲,谁也不能阻止。”

魔音绕耳,犹如四年前他被他母亲拖走时,对我警告的那句:

“安宁,你别想逃开我。”

2

“小家子气,见了人都不知道招待的。”李辛然离开后,妈妈的耐心也被带走。

重重的拧门把手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叫醒,随即而来的是几声踹门声。

“还在里面呆着干什么?那是你弟弟的房间,弄乱了他下晚自习回来又要乱发脾气。”

我环顾着贴满动漫贴纸的墙壁,在这间屋子再找不出我生活过的痕迹,默默地拧开了门。

“死丫头,心真狠啊。”妈妈呲着牙拎上我的耳朵:

“翅膀硬是吧?

大学念了三年就没回过家了,要不是我说你爸快死了,你是不是再也不回这个家了?”

我没有反驳,她说的都是实话,我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百块钱递给她。

“就剩一百了,再多的也没有了,叫我回来也没有用了。”

“切,”妈妈一改常态,示意我看客厅角落堆满的精致礼盒:

“还用得着你兜里的三瓜两枣拿出来丢人现眼的?

这辛然随随便便来一趟就买了不少东西,什么澳洲的珍珠项链,

老大一颗,足金的首饰也好几件……”

我默了默,背好双肩包说:“我不会嫁给一个罪犯的,我要回学校了。”

“死丫头,”妈妈变了脸,拽住我的胳膊将我从门口拉到阳台,落了锁:

“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,你哪也别想去,就在这里等着明天李家的人上门提亲。

狗嘴里吐不出象牙,辛然那是喜欢你。就你清高,读了点书什么事都嚷嚷着报警。

你看看你那样,一双帆布鞋都穿得起毛,一身苦不拉几的味,

还能有比辛然更有钱的男人看上你吗?也不掂量着自己几斤几两。

早点嫁出去了也好,给小泽腾地方,省得他娶老婆了,你还在这碍事。”

妈妈骂骂咧咧的出门,阳台的门被反锁,我拉不开。

我望了一下十六楼的层高,手指按了,却在要拨通时顿住。

算了,李辛然的妈妈不会轻易妥协的,只要等明天闹完,我就可以回学校了。

我蜷缩在阳台的靠椅上,抱着一身的咖啡味,睡沉了。

-

“喂,醒醒,把面条吃了。”

夜里风大,我被吹得有点头晕,睁开眼看到穿着校服的弟弟安泽把一碗面塞到我手里。

“我吃不下,你快吃了,省得妈妈说我。我上学去了,你给留着门,舅舅要过来。”

碗里荷包蛋被咬了几口,面条被翻得胡乱。

我胡乱扒拉了几口,趁着家里没人就要走。

拉开门,却看到了正欲敲门的李辛然的母亲——许箐,我下意识后退想离她远些。

许箐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,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:“跟我去车里说吧。”

我不敢拒绝。

狭小的密闭空间让我喘不上气,我一次抚平因为睡沉压弯的衣角,试图让自己情绪稳定。

而许箐的一句话就让我崩溃。

“辛然在国外闹得很难看,他要回来找你,我拦不住。所以……”

她顿了顿,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,和四年前打发我一样的方式:

“我希望你能如他所愿,嫁给他。”

我没有看支票上的金额,将那张薄薄的纸撕碎,开了车窗丢进风里。

“我不会再妥协了。”我沉沉道。

许箐笑了笑,毫不意外我的抗拒,接着说:

“我听说你考进了A大,好学校,学的还是法律……”

一样带着威胁的语气,我遏制不住的发怒:

“李辛然有病,你不能带他去治治吗?为什么要来祸害我?我从小到大遭受的还不够多吗?”

啪,许箐毫不犹豫的甩了我一巴掌。她揉着发酸的手腕睨我,语气冷冷:

“别说得自己是个多磊落的受害者,四年前,你妈拿了我三百万平息事情。

现在,你家还不是趴在辛然身上吸血。

就他回来不过一天,你舅舅的工作就有了着落。

别以为自己有多清高,你不过是个明码标价的物件。

仗着他喜欢你,就要蹬鼻子上脸了是吗?”

偏过头,透过车窗,我看着妈妈拎着大包小包,恭维的跟在李辛然背后。

是了,谁能值三百万。我不是完美受害者,怪不得,妈妈只说李辛然喜欢我。

许箐的语气有些缥缈:“你以为我愿意他娶你?他和谁家的千金联姻都比你好,

可是他非要你。

你最好有别的办法让他死心,别蠢得和四年前一样跑到我新开的楼盘上跳楼。”

3

许箐在酒店订好了包厢,爸爸从工地下来,顺带接了下课的安泽。

安泽很是不耐烦的甩开爸爸的手:

“都说了,别穿着反光马甲、戴着安全帽到我们学校门口等我。

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爸爸就是个臭干工地的是吧?我不要面子的啊。”

爸爸缩着手憨笑:

“你妈催得急,就没注意这么多。我手洗过了,干净的,不脏,也不臭。”

“行了行了,小泽坐到妈妈身边来,多吃点菜。”

妈妈叫停了这场吵闹:“你姐夫点了好多菜,都是你爱吃的。”

他们三人坐在一起,有说有笑。而我坐在李辛然和许箐之间,恍然是个外人。

“别的客套话也不说了,”许箐举着红酒杯道:

“这两孩子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,也会是缘分。

虽然之前闹了些不愉快,但是都过去了。

今天给这小两口在这里简单的办个订婚宴,等安宁毕业后就结婚。

我也表个态,我们家给的彩礼是市区一套房和六十六万现金。”

妈妈笑得合不拢嘴,凑到许箐跟前和她碰杯。

“亲家啊,事先可得说好了。可房子可得写我们夫妻的名字,将来好过户给小泽的。

钱也要打在我们卡上,不然安宁嫁过去了,这东西可说不清楚了。

我这可不是卖女儿啊,我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嫁到你们家去,

我们要这些,也不过分吧。”

一声嗤笑,坐在我旁边的李辛然抓紧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,放在手心把玩。

似笑非笑的说道:

“不过分,爸妈把宁宁养得这样听话,我感恩还来不及,这点东西,不算什么。”

“还是辛然会说话,”妈妈满意道:“宁宁交给你,我也算放心了。”

碗里多了块鱼肉,李辛然嘴巴一努,像哄小狗一样对我笑:

“吃吧,宁宁最喜欢吃鱼,对吗?”

我木讷的拿起筷子,夹起鱼片,塞进嘴里,咽下去。

李辛然满意于我的乖巧,大手抚上我的发顶,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:“真乖啊,我的宁宁。”

胃里在翻涌,我遏制不住喉头的恶心,推开他的手,跑进洗手间呕吐。

饭桌上,妈妈责备着我的失礼。

安泽把转到他面前的酸菜鱼转开,爸爸也没有下筷子。

谁都忘了,我也对鱼肉过敏。可家里的饭桌上从不出现鱼肉,只是因为安泽不吃。

机场,李辛然戴着墨镜,把牵引绳套在我手上,摩挲了我无名指上的戒指。

附耳在我耳边呢喃:“我说过,你逃不了的。”

又路过不知情的女孩见了,还小声同她男朋友抱怨:

“你看看人家,多关心女朋友,生怕女朋友跑了。你就会闷头往前走,半点不管我死活。”

甲之蜜糖乙之砒霜。

4

“搬出来和我住。”

李辛然开车把我送到宿舍楼下,不由分说道:“现在去收拾东西,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
“很晚了,会打扰我室友休息。”

我解开安全带,和他商量:“走读也需要老师批准,明天……”

“你在找借口对不对?”

李辛然用力的扳过我的下巴,迫得我和他对视:“你是不是想和四年前一样逃跑?”

他冷笑:“我不会再大意了,你别想甩开我。”

我握住他的手,按着青色的筋络往下,将手扣在我的脖子上。

自嘲般笑:“掐死我啊,我死了就再也逃不了。”

李辛然的眼神陡然凌厉,手上用劲,呼吸被掠夺,我翻着白眼,像一条濒死的鱼。

车窗被敲了两声,李辛然回神,飞快的收回了手,将我按在怀里。

车窗被降下,新鲜的空气涌进来,我有种死而复生的庆幸。

耳边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。

“校外车辆不得在校内停放。”

我从李辛然怀里挣扎着起身,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,是陈淮。

“知道了,马上就走。”李辛然抓起钱包,抽了两张红色人民币递出窗,

见站着的人没接,又抽了两张,塞进了来人的衬衣口袋。

调转车头,李辛然推我下车:“自己去还是我和你一起上去?你选。”

惹恼李辛然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,和疯子是不能讲道理。

“我自己上去,半个小时后下来。”

李辛然点了支烟,烟雾升起,他长舒一口气道:“这才听话,去吧。”

停车的地方离宿舍楼还有一段距离,为了节约资源,路灯只留了一半。

林荫道上,灯光与黑暗纠缠。脚步声重叠,我这才发现,陈淮没走远,

与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每当我踏进光亮,他就陷入黑暗里。

宿舍熄了灯,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,猫着腰进去。

床帘被拉开,寝室长见是我,压低声音问道:

“安宁,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?急急忙忙请假回家了几天,还好吧?”

我刚要开口,就听到下铺阴阳怪气的声音:

“你干嘛管她啊?她不就一直这样,神神秘秘的,天天这么晚回来,高冷得很。”

“别这样,都是一个寝室的。”

“就怕别人不领你的情,谁不知道我们学校,一个她,一个计软院的陈淮,两个出了名的怪人,都不合群的。”

在学校期间,除了上课,我其余时间都用来工作了,

的确疏忽了和室友们的关系。只是现在,都不重要了。

我收拾了本就不多的行李,说道:“从今天开始,我就搬出去住了。”

5

李辛然在车上等了太久,已有不耐烦,我刚上车,他便踩了油门。

车子飞出去,我没来得及系安全带,头嗑在窗上,一片红。

没有外人的地方,他再也不用掩饰他的暴戾。

进了房间便把我摔在沙发上,解了皮带,落在我的身上。

“那个敲窗户的男的是谁?”

他敏锐的察觉到不对:“他看了你两眼,时间超过了三十秒。

根本不是不能停车,他是来找你的吧?

你怎么就学不乖呢?安宁。我不在的时候,你是不是都和他在一起?他是谁?”

我用手挡着脸,尽可能把自己缩进沙发内侧。等他终于打累了,从背后抱着我时,我才有机会解释。

“我不认识他,他是校花的男朋友,你可以去我们学校查,我没有和他说过话。”

我攥紧手心,决定从此刻开始,不在激怒这个情绪不定的疯子。

李辛然的手贴上我背后的脊骨,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,满意的感受到我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。

“我当然会去查,你这个爱说谎的小骗子。”

他的头发有些扎人,靠近我颈窝,我下意识的避开。

又被扯住头发倒进他怀里,他温热的呼吸钻进我的衣领,强势的把我整个人占据。

“好像比高中时候更瘦了,他们没有好好照顾你对不对?”

李辛然说的他们,指的是我的爸爸妈妈。在他这里,除了我和他,其余的,都是外人。

窗帘遮光效果很好,没有一丝光亮照进来。

这样,我就还能欺骗自己是完整的。

“乖乖待在我身边,只有我能最好的,我的小宠物。”

李辛然睡得很沉,我能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和起伏的心跳。

我的行李箱外层就放着一把水果刀,很锋利,他活不到明天。

可我远没有承担代价的勇气,

就像第一次,因为李辛然扯了我的辫子被其余小朋友叫了家长一样。

彼时,我刚上小学。扎着两条麻花辫,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后座上。

爸爸说:“咱们家没有背景,遇到事就认错,别惹别人,咱们对付不起。”

我似懂非懂的点头,在上学的第一天,被同桌的李辛然扯痛了头发也不敢吭声。

最后还是后座的小朋友告诉了老师。

老师把爸爸叫到办公室时,常年在工地干活的爸爸佝偻着背,在老师面前有些局促。

听说了事情的始末,满不在乎的说:

“没关系,小孩子之间的恶作剧,我们家宁宁不会在意的。”

我看着爸爸粗粝的手交叠着,像个正在挨批的小学生,顿时没了要个公道的坚持。

我点点头,同意了老师说的和解。

李辛然昂着头,没有道歉。

老师把我的手和李辛然的手放在一起,鼓励的说:“那以后你们两个就要做好朋友了,互帮互助。”

李辛然耳尖红了,扭过脸去,不屑道:“我可不要她帮。”

彼时,我还不知道,那样不情不愿的纠缠,会长达我整个青春岁月。

6

李辛然开始成了我甩不掉的人。

回忆过去,最深的印象是好多人对着我的背后指指点点。

几个小学生大声的笑着:“她好矮啊,都三年级了,才一米多一点,

她不会是侏儒吧?怪不得李辛然喜欢叫她小矮子,哈哈哈哈!”

我小声辩解:“不是,我不是,我只是长得慢。”

可是,没有人会听。

几个初中生捂着嘴巴笑,窃窃私语道:

“你看,李辛然贴在黑板上的卫生巾就是她的。

来了月经的,就是妇女了,她和我们不一样了。

我们可是少女,你们说,她是不是年纪最小的妇女啊,嘿嘿嘿。”

我涨红了脸,刻意驼背把发育得鼓鼓的胸部藏起来。

颈后的抽带被人恶意的抽开,李辛然脸上满是恶劣的笑:

“怎么还有人穿这么老式的啊?

是不是肚兜啊?还系绳子在脖子后面。安宁,拿出来看看。”

我被逼到角落里,满脸都是泪,拼命摇头道:“不行,不可以这样。”

高中晚自习后,小区的路灯坏了,很长时间没有人维修。

一闪一闪的,像极了恐怖片电影的开篇。

后续精彩内容提前看:

差点摧毁我一生的罪恶,也在那天发生。

李辛然满身酒气的骑着一辆安捷特从小巷子里窜出来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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